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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詩三問 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周玓

    ｢行行重行行，與君生別離……｣、｢常存抱柱信，豈上望夫臺……｣闔上詩選，那些哀婉悲戚的聲音卻仍盤旋在腦海裡，縈繞不去。原來這樣的悲傷，可以被當作文學鑑賞；更令我驚異的是，原來悲傷的文字也能蘊含這麼美的力量。一時間，許許多多的感情乘著歷史的洪流席捲而來，在我心裡留下了疑問的種子。

    若真有機會，我願踏上詩中那烽煙四起的土地，像時代舉杯一問：為什麼要有戰爭？人性本善或惡是打不開的結，是糾纏千年的未解，是人們為了解釋一切的起源而扔出的謎團。但作為戰爭的註腳，人性之惡似乎概括了一切，使我迷惑。入侵、掠奪、殺伐，數量龐大的軍隊用盡一切手段爭和搶，最直接的方式便是無止盡的攻、打。幕後的仇怨過節糾纏著延燒到原先屬於人們家園的土地上，在即將因戰亂而轉衰的盛世中開出一朵朵鮮血染紅的花。然而我不能明白，也不願明白那些發起戰爭的人，想從中獲得什麼？權力？金錢？地位？一切富貴繁華都會隨著年月隱沒、消逝在歷史的長河中，留下那些帶不走的、被沖刷得畸零殘缺的石子，躺在乾枯的河床上，繼續吟詠著時代的悲傷，述說著那些破碎的家庭、破碎的夢想、被拆散的戀人和回不去的故鄉。耳邊那些悽楚的故事還在迴盪，我想問一問那個時代，想請它解釋我沒來由的哀傷：到底為什麼要有征伐？但舉目所及的，仍只是漫天烽火的戰場。

    我還想，問一問似乎永不止息的風：為什麼要吹送思念？故事中那些離鄉背井的遊子，總是能在風中嗅到家鄉熟悉的氣味，一旦心裡那根緊繃的弦被觸動，思念便有如瀑布ㄧ般傾瀉而下，充塞心中的是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寂寞和念想。出門遠征的軍士雖然象徵著保家衛國的堅強，但在午夜夢迴時又有誰不曾懷念遠千里之外的家人、朋友，懷念戰前平實喜樂的日子。春風雖然過不了玉門關，卻切切實實地把懷揣著的思念奮力一擲，送進關外的漫天黃沙。各種閨怨的詩文中，風更是撩撥起等待歸人的少婦思念的罪魁禍首。梳洗罷，獨倚望江樓。風吹得江面上的船帆紛紛鼓脹，而婦人卻怎麼也盼不到思念的他。斜暉脈脈水悠悠，腸斷白蘋洲。想像著少婦妝容精緻的臉龐有淚痕劃過，我真想問一問調皮的風：為什麼總是故意將人們的思念吹送？彷彿回應一般，微風輕輕撩起我的瀏海。

    翻閱著書中一個又一個的故事，我忍不住要問問時間：為什麼總那麼快將美好的歲月帶走？妾髮初覆額，折花門前劇；郎騎竹馬來，遶床弄青梅。同居長干里，兩小無嫌猜。多麼稚嫩而美麗的時光啊，我幾乎可以想像詩中兩人漸漸長大，不曾離開對方，最後一起步入婚姻；想像女孩從羞顏未嘗開，千喚不一回的青澀，轉變為展眉後願同塵與灰、為人婦的喜悅。然而時間卻將這一切都無情奪走。再沒有兩人相依相偎的甜，情感被迫擱淺，徒留無止盡的思念。詩文哩，這樣的畫面總一再重演：離人在暮靄中深深地一俯首，告訴傷心欲絕的女孩請為他珍重，儘管世間種種最後終必成空；渡口旁找不到送別的花，就把回憶和祝福都別在襟上吧，明日又將隔天涯。我彷彿能在一幕幕離別的場景中，聽到時間的細沙流逝的聲響。時間啊，為何美好的時光本已不能長久，你還急著將它們偷走？

    腦海裡滿載的疑問仍在打轉，我隨意翻開書本，繼續品味起詩的結局。想問就問吧，徒勞也罷，受到觸動和啟發是真。｢早晚下三巴，欲將書報家。相迎不道遠，直至長風沙。｣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問，的種子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藍宜庭

    翻閱古今，有多少逗號、句號、驚嘆號，更多的是刪節號與問號；刻劃生活，時不時迸出的問號更是能隨時捧起一問。懵懂是一種空白，而我常迫切想用密密麻麻的問答，把刺眼的空無填成沉著的整齊記載的知識。為什麼，似乎是無不放棄啃食腦袋的一個字眼。

    我問，問德蕾莎修女，什麼是付出？她用行動回答我，她的身影在我每每瞥見她都是一閃而過的，是忙著為病人換藥，是為窮苦人站出來做前盾，她和那些人一起承受所有嫌惡的眼光，接下沉重的被拋棄不理的孤獨。疑問的幼苗播下，為什麼她甘願放下優渥的清閒生活，到一個不屬於她的地方，為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勞心？直到我參與了部落服務，感受一群小朋友炙熱的快樂，燙著我結冰的困惑，他們的笑他們的純真，他們的真心他們的依賴，讓我確信自己一定要給他們一些什麼，不論一圈一劃的彩色都好。教導他們，我的心被膨脹的熱充斥，和他們玩在一塊，那股熱成了四竄的暖流鑽進每個毛孔。付出是愉悅，是觸得著的踏實。

    我問，問大文豪雨果，為什麼創作？他用劇本回答我。文學有強烈的溫度，而我從悲慘世界感受到了酷寒。刺骨的悲情凍壞淚腺，劇中人各有各深絕無底的哀慟，被社會欺壓的拚命求生抑或愛人愛得撕心裂肺；自我矛盾而後省悟的強大碰撞帶來震耳欲聾的錯愕，對於信奉一生卻發覺那是全然錯誤的悲痛的茫然；因小錯而終身洗刷不清的罪名銬著他如影隨形。疑問的樹苗茁壯，為什麼要把悲傷全攬上，播映給世人？第一次跟隨他們經歷人生時我才小學，不怎麼懂，隨著年歲置換給我的新體驗新觀點，我從不同視角發現不同風景。悲，固然把整齣劇包裹得密不透風，但驀地便發現一個小孔，隱約透出不一樣的色調，是愛。是愛把這世界撐起，他們的悲如此沉甸甸，若沒有愛必定會將他們擊垮。我想，雨果的創作想傳達的是：苦中總是帶有一點甜的，而那一點，就足以扶持我們邁步。

    最後，我問，我問自己，什麼是感謝？小時候總認為一切理所當然，心智的牆面斑駁了再粉刷，一次又一次多了更繁複的花紋。疑問的樹木成年，綻開它的花苞，為什麼有人會無條件做一些沒有回報的事？爸媽對我十幾年來的照顧，同學對我不時的關心，沒有利益的日復一日的按著重複播放。從前兩問的思索我明瞭，答案僅僅是簡單的：愛、愉悅、踏實。感謝就是，對身旁一直都在的這些人，也向他們傳送同樣的溫暖。

    緩步走過那棵如今已結了豐碩果實的樹，隨手摘下一顆，嘗到解惑的滋味，而前方小徑散落一地的問號，正待我去拾起，播種。